【太敦太】人间驻留手册（39）
-
森先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不知不觉间，手里捻着的小颗粒已经碎成了细密的粉尘。
还真是……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啊。
要回答吗？我审视着自己。如果不想回答的话，随便用什么借口就能搪塞过去，甚至说点谎话也没关系，转移话题对于我来说一直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想做就能做得到吧？可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样一问，我内心先前出现过的那种冲动——那种想要把关于自己的全部都袒露出来的渴望——竟然又一次十分剧烈地翻涌了起来。
我知道自己不坦诚，如阁下所见，我绝对不是什么坦诚的人。但那决不是我一个人的个性：我们整个社会都不坦诚。大家都不愿过问别人的事情，人与人之间也得时刻战战兢兢地保持着安全距离，我们就生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即便是我的友人、我的搭档，对我了解颇多的那些人，也都只是远远地观望着我罢了。大家全都知道，任何想要弄明白我内心世界的人只会陷入极度的黑暗，因此不愿多嘴，不便插足。于是我们便一直维持着同样的成年人的不坦诚，假装一切都好，假装无事发生。没有人直截了当地过问我的过去，没有人想要冒险，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好奇，而是有一种成年人特有的、近乎于本能的求生欲一般的直觉，驱使他们变得格外谨慎。“太宰的世界就像一个黑洞，稍微贴近一点就会粉身碎骨，所以果然还是到此为止吧。”他们站在这黑洞的边缘，小心翼翼地遵守着世界的规矩，就算有那么一点点对我本人的关切，也没有办法说出口，干脆就烂到肚子里，等待着或许明天就突发而至、又或许永远都不会到来的那种不得不说的关头。总之人人都是这样不坦诚的，因此我的不坦诚也应该自然而然地得到宽恕，但实际上我们都向往着某种可以叫我们坦诚的机会，向往着某个能迫使我们坦诚的人。要是真的有谁能不仅明白，还能勇敢地迈出下一步，使劲摇晃我们的肩膀，大声喊，“没事的！请让我来分担一点吧！”那他一定是一个博爱的天使，是天上的人派来将我们从不会去爱的地狱里全然救赎出来的天使。我们所有人都背负着“某种东西”，有的看上去轻些，有的看上去重些，可那“某种东西”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却都是同样悲伤的负担，只要还清醒地活着就不可能有任何例外，所以说着“请让我来分担一点”的人是最最珍贵的——明明他们自己也还有许多无法舍弃的悲伤不知道如何应对呢。
并不讨厌噢，这样莽撞地对我说着“请让我来分担一点”的敦君。
“啊啊，他吗……不如先这么问一下吧，敦君觉得我的头脑如何？”
“头脑？太宰先生的头脑，呃，怎么说呢，转得很快？”
我稍微被这话噎了一下，有些哑然。
“嘛，就当敦君是在夸我吧！但是，不论敦君觉得我的程度怎样，森先生都只会比我更甚，”我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应敦君投向我的目光，“森先生，简直就是逻辑思维能力的化身。他能用公式一般的冷静头脑时刻支配战局。只要可以做得到利益最大化，我们所有生而为人的弱点都说不准会被他抓住机会利用起来，人类的求生欲和软肋对于他而言不过是棋子罢了。”
我讨厌那个人。非常讨厌。这其中或许也掺杂着一些因为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办法在战略上与他匹敌的敬佩，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尽管有一点敬佩，我却从不羡慕森先生那种超脱于常人的冷静，甚至还永远对其保持警惕。他无时无刻不在转动头脑，所以也猜忌着一切，唯有强大战力和绝对忠诚才有可能长久地为他所用，而过去的我恰好一直站在这两者的对立面。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啊！我现在已经慢慢明白为什么黑手党并不是真正适合我的地方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首领太明白如何操纵人心，如何摆布人们一切美好和痛苦的情感吧。这种操纵也着实比其他的一切攻击都更为可怕一些。
“就比如现在，”我说，“事务员刚刚摆脱了组合的刺客，不管是我们还是她们都会有暂时的松懈，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一点。”
“什么？！ ”敦君惊道，瞬间紧张起来，“也就是说，真正的危机现在才开始出现吗？”
我点了点头，又道，“但是敦君也没有必要这样紧张。既然我们已经有所防备，他就很难丢出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我的警惕心突然提高到极限，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终于等不及了吗？我暗想。他果然对这里有所部署。唔，但是人数似乎不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不会超过三个。侦探社虽然是三社当中成员最少的，但我们基本上人人都是异能力者，所以只派三人以内的迷你队伍藏匿在暗中，这种架势绝对不可能来搞什么暗杀。那么就是有别的目的——果然还有别的目的！我恍然大悟。抵达车站以后我和敦君几乎一直待在一起，导致对方始终等不到我离开敦君视线范围的机会……是要避开敦君吗？也好，我自己应该能应付得来。
“太宰先生？怎么了？”敦君被我吓了一跳。
我想通了一切，整个人便冷静下来，大脑迅速地规划出了一个（差不多是）最佳的应对方式，然后用手捂住肚子，假装痛苦地大声呻吟起来：“哎呦，敦君……我可能是因为吃多了这个……突然有点肚子痛……”我一边颤颤巍巍地说，一边把吃得精光的空袋子举给他看。
“啊？”敦君猝不及防听我这样说，有些发懵地抬手接过狗粮袋子，还下意识地低头往里看了一眼，“欸——全都吃掉了？！不是吧，太宰先生，这……”
我赶紧对着敦君比划了一个“不用说了”的手势。没办法，这时候不能给他任何反应过来的机会，再让他说下去的话我觉得自己恐怕就走不开了。
“敦君，总之我已经不行了，我和我的胃显然达到了极限，从今往后侦探社就交给你了！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着，哒哒哒地从敦君身边跑远。
[TBC]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更新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我真的好喜欢会突然在敦君面前展现出一点脆弱的太宰啊。
感谢阅读！
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