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太敦太：第七十九日】人间花
敦一手扯着他手肘处的袖子用以牵引，另一手则朝向地面的方向比划了一个圆圈，叫太宰等下务必好好保持端正的站姿待在这个圆圈当中，然后又指指不到三十厘米远的地方。
“那么，太宰先生就站在这里，我去那边。”
“敦君突然变得好啰嗦啊——安心安心，我不会乱动的。”
他们眼下正试图玩一个叫做对视三分钟的游戏。这主意也不知道是办公室里谁先提出来的，敦和太宰才一推开侦探社的门就听见几位事务员热热闹闹地进行着讨论。因为据说是能够增进感情的互动行为，直美的兴趣极高，连小镜花都被直美拉过去一起旁听。好在谷崎被工作琐事缠身，如果谷崎那时候在现场的话，大概便会被直接要求尝试了。小镜花坐姿端正，抱有学习的谨慎态度，眼睛亮闪闪的，展示出正常十四岁少女的可爱一面。她坐在正对门的方向，所以一下子就留意到了敦和太宰：“欢迎回来。”
“下午好，我们回来啦！”敦觉得大家全都认真讨论的样子十分罕见，好奇地凑上前去，“你们在讨论什么呀？”
结果就是这么随口一问，直美便带着其他事务员一齐怂恿他邀请太宰参加挑战。“敦君和太宰先生刚刚完成委托回来，真是辛苦了，不如就玩玩这个小游戏放松一下吧？”是这样温柔的劝说。不擅长拒绝别人好意的敦只能迟疑着转头询问太宰的意见，像是已经要迷迷糊糊地准备妥协了。
“喔，可以噢，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太宰笑着点点头算作同意，于是敦也答应下来。直美自告奋勇，担当起了计时的角色，兴致勃勃地催促着敦也赶快就位。小镜花跑到视野很好、但是又不会打扰到他们的地方继续观察，直美先前跟她讲，这是关于人心的实验，说不定自己早晚会用到。
“准备好了吗，敦君，太宰先生？”
“好啦。”
“是！”
两人异口同声道。这不算是很过于亲密的距离，但一旦面对面地看着彼此、以眼神坦诚相待，却会造成别样的压力。敦笔直地站在太宰面前，稍微显得有些拘谨；后者看起来倒是很悠哉。
“那么——计时开始！”
第三秒。
开始了！真想成功地完成挑战呢。和太宰先生对视三分钟，做得到吧？嗯，做得到，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太宰先生的眼睫毛，动起来的时候好像小翅膀一样啊。如果快速地眨眼，或许会变成蜻蜓飞走也说不定？
美丽的颜色。
第十秒。
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真是的，你专心一点啦，难得有机会能这样好好看一看太宰先生的眼睛。说起来为什么会觉得平时没有仔细观察过太宰先生呢？是因为太宰先生把眼睛隐藏起来了吗？现在的太宰先生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呢。
从敦君的眼睛里能看到自己呢。
第二十五秒。
但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我似乎也说不好。大概是，更加，更加明亮？该说是春天的感觉吗？书中六月的田野和溪流？不，不对，我又没有见过那样的景象——可万一就是太宰先生眼睛的模样呢？欸，我这样会不会显得傻气，直直地盯着太宰先生看……唔哇，太宰先生笑了。
噗，敦君太认真了啦，呆头呆脑的样子有点可爱呢。
第二十九秒。
怎么办，我也笑出来了。好傻。太宰先生好像没有嫌弃我的样子，太好了，现在也在笑呢。太宰先生肤色很白，不经常晒太阳吗？也有道理，太宰先生喜欢偷懒嘛……这个角度观察的话，嘴巴也很好看呀。真、真的是非常帅气啊。
呼呼，敦君笑了。脸色突然开始变红了唷。呀，耳朵尖也是。在想什么？
第三十五秒。
果然太宰先生是很有魅力的男人，会收到那么多情书也是正常的事情吧……咦！头发！太宰先生的手！碰到脸了！怎么回事……您快不要看我了啦！唔哇，想要躲起来……但是、但是不行，直美小姐还没有出声呢，太宰先生也没有认输，再坚持一下，不要失败……
敦君耳边的头发好碍事，别过去好了。哎呀哎呀，变得更加害羞起来了，真有趣。简直像煮熟的螃蟹一样呢。
第四十一秒。
啊——努力平静下来了。太宰先生只是想让我分神然后提前放弃吧！这次绝不会上当。我得传递出这样的信息才好，可不能让太宰先生小瞧了我。
换上了不服输的眼神呢，敦君，老虎的气质逐渐显现了耶。好强的专注力，几乎要把我整个人都穿透过去，钉到身后的墙上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稍微觉得有点刺眼啊。
第五十七秒。
太宰先生的眼睛，形容起来的话，应该是明亮的、茶褐色的水晶。可不管我多么努力地试图将战斗的意志输送进去，最后都仿佛被吸收掉了，再也找不见踪影。非常具有欺骗性的一双眼睛啊！我会在里面吗？如果能再近一点就好了……
我很好奇敦君从我的眼睛里能看到什么。也会有他的倒影吗？还是，我这双眼睛因为太过浑浊而无法映出任何美好的事物，他只是在努力寻找着细微的一丝希望呢？找不到的吧，那种东西。
一分零八秒。
看到了！我的倒影！在最最深邃的地方，我看到了自己。真好呢。我一直都知道太宰先生离我很远，足足有几万光年，但我此刻突然想对那双眼睛说好多好多事情。
我所面对的是金子般赤诚的眼神。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敦君的时候，他的眼睛不是这样的。虽然也是同样鲜明美丽的颜色，但有一层雾气附着其上，叫我看不太透彻。那么，再往前、更年轻一点的敦君的眼睛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分半。
在遇到我之前，那双眼睛是什么样子，太宰先生又是什么样子的呢？这是我一无所知的领域。太宰先生从来不说，我也不曾问他——我其实从来都不了解他啊。
敦君最开始还会笼统地讲一讲，不过后来便再没有了。尽管我的确着手调查过那位院长，对敦君的遭遇却还是知之不多。机缘巧合下我见过他身上的疤痕，全部、全部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只要披上衣服就能重新显得光鲜。敦君也正是这样的人啊，远比他所展示出来的要多得多吧。
一分四十六秒。
如果能知道一点点关于太宰先生的过去就好了，会更加明白他是怎样的人吧。不是停留在表面上的那种明白，而是……
敦君的眼神变得探究起来。这使我好想往后退上几步，避开这种直白的眼神。我感觉到他在渴望着，我也猜得出他想要什么，可我对是否要表露自己心存疑虑。要给他看吗，那一面？大概会觉得可怕吧？嘛，说不定会被吓跑，然后再也不期待和我有任何牵连吧。就连我自己都会偶尔产生做一个旁观者的想法。没有人愿意踏入那片黑暗。
两分零一秒。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除了太宰先生，再看不见任何人了。那是幽谷一样的眼睛，一旦陷入便无力挣脱。或许大家都是想要挣脱的吧，被这种眼睛紧紧束缚着、如影随形，很不舒服吧？可我反倒觉得有什么极为熟悉的忧郁从中浮现。我看不懂太宰先生，我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得到了，但唯独这双眼睛……
敦君似乎有所发现的样子。我现在只能从他的眼睛当中看到自己，可究竟他看到的是哪样的自己，我迟迟无法断言。他好专注、好认真，我迫切地想知道他眼里的我是谁，我甚至觉得他似乎也在叩问我同样的问题。啊！美丽的颜色！敦君的眼睛着实美丽得有些过分了，好像根本不属于人间一样，夕阳似地熊熊燃烧着。但这不公平，我能展示给敦君的只有糟糕透顶的黑暗呀……
两分十一秒。
这双眼睛显得愈发庄严肃穆了，太宰先生好像也变得更加迷人。他真的是我所见过的最美好的人类了，我多么希望自己能立刻告诉他这一点。但他对我流露出一种无奈的压迫，我觉得他期盼我抓紧时间退却。可是……我实在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太宰先生从手心里消失不见啊！
唉，这根本不是一场等价交换，敦君值得比我更好的。仔细想来，我除了虚无，什么都没有。而敦君呢？朝气蓬勃的眼睛和灵魂，究竟为什么试图靠近我？假若我最开始的时候恶毒一点，这些困惑就都不会发生了。我实在不明白，我甚至想叫他走开，离我越远越好。像大家一样，做个旁观者不好吗？就让我独自躲在这里吧！但我现在看着这双眼睛，突然意识到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已经不可能让步了。
两分三十三秒。
我再也不想被噩梦侵扰了。我永远怀念遇到太宰先生之后的第一个清晨。我从有天花板和榻榻米的屋子当中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太阳的光，而全部都是太宰先生带来的希望。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受，可我觉得它应当被人们叫作“爱”。
敦君，为什么你是如此倔强又固执的家伙？我生平第一次产生这样抗拒的冲动。神说，要有光。我说，光不曾照我。但我慢慢地发现自己好像错了，说不定这光已经出现在我的世界了！然而，他来了，我却无法敞开怀抱欢迎他。我如今已经失去爱人的能力了，再靠近一点的话，我或许就会融化成一片片支离破碎的羽毛。做不到的……我做不到。那双眼睛里分明写满了他爱我，可我只能因为这种无能为力而感到前所未有过的难过。
两分四十五秒。
太宰先生……为什么会感到难过呢？眼睛里粼粼闪烁着的，是泪水啊……不，不要哭呀……太宰先生……请继续看着我……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眶当中溢出，而我已经失去知觉了。不行了，已经再也控制不住。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那双眼睛而已……这份悲伤开始将我推开到极远的地方，我和他之间现在多了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不，它们本应全都是我自己该承担的东西。敦君，快把手放下来吧，我其实没有资格……拜托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也别给我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会觉得自己有了依靠一样，想要放纵、懈怠下来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对我，让我产生被爱着的错觉啊！
两分五十二秒。
太宰先生在颤抖。我想安慰他，我想遮掩起那双挣扎的眼睛，我想就像他曾对我做过的那样，告诉他不要害怕……只不过，眼下没有任何语言能将这些话统统说出来，传达给他。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宰先生，但我觉得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他。
敦君在安慰我，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从我的眼睛里走进来，已经一直走到最深处了，却完全不准备就此停下。被爱实在是太过奢侈的生活！浅尝一口便知我已经无法再从中移开目光了。可这并不是最坏的结果。最糟糕的……是我知道自己根本也爱着他。我对自己可以坦率地承认这一点，但我看着敦君的眼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要求他将我的黑暗一并接纳。我究竟该如何是好？现在，还有谁能告诉我吗？我无路可逃了，也许是时候自投罗网。敦君靠得太近了，他和幸福，或许都是一捧流沙……
两分五十九秒。
想要离他更近，怎样都好，哪怕牺牲掉我的全部。
我害怕失去他，但我似乎，更害怕自己不曾拥有。
直美在手中的秒表跳向三分钟的一瞬间，悄悄地按下了暂停键，除此之外却没有作出任何提醒。
那是湖泊一样静谧的画面，她和所有围观者都不愿瞧见水上漾起涟漪，于是大家就陪同静默着。
“是成功的挑战吧？”镜花小声问直美。
“是呢。”直美以同样微弱的音量作答。
两只蜻蜓于此处相遇，相拥，然后彼此亲吻。
敦的手指停留在太宰的发间；太宰的额头贴着他。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什么话都已无比了然——这是名为爱的，人间最美的花。
——第七十九日。情人节快乐！！！
这一篇放飞自我挑战了一些新的东西，觉得很开心，只希望大家不要打我……
太宰的心理活动是故意逐段递增的，想试着营造一种逐渐接触内心的氛围。
写的时候为了找一下感觉自己还对着镜子来了三分钟（傻死了）
总之非常感谢阅读！！！能和大家一起陪太敦过节我真的非常幸福！！！
我永远爱太敦！！！我永远爱大家！！！
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