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太敦太：第九日】两位医生，两个病人
“太宰先生，我病了。”
银发青年端端正正坐在太宰治对面的沙发上，一脸平静地盯着太宰治的眼睛，语调柔缓得让人打心眼儿里舒服，却是一个毫无反驳余地的肯定句。太宰露出了十分淡薄、职业化的微笑，平时总是亮晶晶瞧着他的茶褐色眼底此刻却是深不可测。两个人以这样诡异的状态对视着，在空荡荡的咨询室里，似是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棋局。
说起来，太宰很久没有这样跟他面对面坐下来交流了。上一次敦处在患者的位置上，大约还是两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的中岛敦怯怯的，拘谨得不行，每一句话都是模棱两可，句末仿佛带着无数个小问号；大眼睛止不住一闪一闪地眨着，一会环顾一圈并没有什么好看景色的四周，一会悄悄瞥一眼温柔微笑着的太宰，不过他眼神停留最久的地方，还是打磨光滑的木质地板。
“敦君，我不是治那种病的医生。”
沉默了半晌，太宰竟是在与敦的对视之中败下阵来。看起来十分头疼地用手指捏住架在鼻子上的镜梁，顺势把眼镜摘掉，揉了揉眉心。
“我连是什么病都还没有说，太宰先生未卜先知的能力越来越高超了啊。”
中岛敦抿起嘴唇，不知道是见他少有地吃瘪而忍不住笑意，还是因为别的一些复杂的情绪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他很明白这不是一次博弈，只不过恰巧两个人都在孤注一掷而已：比起棋局，更像是豪赌；赌注，正是当下背水一战的彼此。
“欸，别客气。敦君不也是吗，这两年长进了太多呀~”
敦在太宰手下做了两年实习生，善解人意的他在很多令人焦躁的场合里起到了超绝的作用。太宰每每回想起来都恨不得把自己识人的眼光大夸特夸一番，毕竟不是每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都能有那个机会从前来咨询的患者里捡到适合来工作的年轻人。
当初鬼使神差地决定破例收留这个也很通透的少年来自己这里实习时，太宰也不清楚自己的理由是什么。中岛敦和他自己完全不一样，却又分明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如果非要用一件事物来形容他们，大概都是月亮——只不过，太宰治是拿着太阳光狐假虎威的、在晴朗夜空下孤零零一个的满月，中岛敦则是默默躲在雾色之下、不愿与群星争辉的温柔镰月。
敦太容易就被看透了，他的通透是像水晶琉璃。太宰第一次仔细观察这少年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察觉到这点；而他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怀抱着不该有的心情。还真是没点职业道德啊。
所以，这样了解他甚至胜于了解自己的太宰，怎会听不懂敦话语中的意味不明？他就是太通透了，才会选择沉默、选择顾左右而言他。这是习惯，更是保护色。
他曾经是他的患者，现在，他是他的病人。
太宰觉得他们都有点病。他忍不住想问一问自己：到底，谁病得更严重一些呢？
“很可怕吗？……这样的我。”敦猝不及防打破了沉默，他这副样子太宰突然觉得看不太透了。
但是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关于中岛敦的一切事情，其实他都猜得到，只是他在维持人际关系上从不冒险。于是太宰把用于记录的写字板放到膝盖上，也抿了一下嘴唇：“有一点。”
“所以……这就是太宰先生躲着我的原因？”
中岛敦依旧是没什么太大起伏的平静语气。
今天的太宰治没有穿那件风衣，仅由衬衫和西装马甲包裹着的身形看起来有点孤单。他是从来不喜欢穿白色制服的——“白色太耀眼啦”，敦记得当时他笑眯眯地作出了看似十分敷衍的回答。他现在知道了，那并不是敷衍。
太宰的眼睛承受不了太多光线。自己于他，亦是如此。虽然这种话由自己说出来，好像非常厚脸皮的样子，但中岛敦其实也是了解他的……不知不觉。
“哈，敦君在说什么呢，我不是好好地来跟你聊天了嘛。”
中岛敦没有像往常一样随着他的性子，直截了当地叫停：“太宰先生。”
“……我在。”躲无可躲。
“我得的是相思病。”
太宰治不禁挑起了眉毛。他觉得自己和敦正站在一座悬崖之上，遥遥相望，面前是一片黑蒙蒙的雾霭，只能隐约看得见对面的身影在微微发着光。这个时候，明知谁都不能转身假装某些事情从未发生了，可他还是忌讳那方黑暗。
“噢。这样啊——那敦君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正在思念的那个人呢？”
“太宰先生……这个问题真是恶劣啊。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
两个人同一时间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彼此。
“敦君变狡猾了呢。明明你也在明知故问呐。”
听到这话，中岛敦终究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两个不坦诚的人，总要有一个先一步跳下悬崖——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再睁眼的时候，那双紫金色的美丽眸子正闪着明亮却毫不刺眼的温柔光芒。太宰有一瞬间错以为自己看到了两轮明月。
是他跳下来了。
“试着往前走一步的话，我是不会走的。如果您要坠落，我也许竭尽全力也捉不住您……但我可以陪您一起。您早就知道这些，不是吗？只不过是在等我亲自说出来。没关系的，不用再冒险了；所以，请稍微对我坦诚一点吧，太宰先生。”
他这样说道，平静的声线有了些许勾人的变化，语速也比之前快了很多，从耳边垂落下来的发梢随着他的字句轻轻颤抖着。
你要我怎么办呢，敦君？这下子，可就没有任何借口、也不再需要啦。
然后太宰突然就噗嗤一声笑了，眼里被点燃了什么不曾确切有过的生的希望：“我其实对名叫中岛敦的传染病从来没有抗体。”
中岛敦眨了眨眼睛，一直盯着他的目光反而开始躲躲闪闪地看向了地面，“那真是太糟糕了呢，太宰治这种病毒只会让我的病情加剧。”憋着的一口气一下子松懈下来，脸上都稍微泛起了一片薄薄的红晕。
“真巧哇！殉情好了。”
“才不要……不如跟我一起好好活下去？”
“欸~敦君真麻烦。那就勉强答应了吧！”
病得不轻，势均力敌。太宰这样想着，嘴角勾起轻松释然的笑意，自顾自地回答了之前问过自己的问题。
——第九日，一颗深沉的糖。
这篇的对话其实真的很像两个人在下棋，有几处地方刻意模糊了人物指向是因为私心想用更多的角度去理解他们。
敦敦和宰的感情是有锋芒的，因为怕疼都在后退，却又因为爱而都在向前，这才是我觉得他们最可爱的一点。
所以今天，也试着写了这样一场势均力敌的对话。
如果有能和大家好好地分享出他们的可爱就最好了！
真没有想到自己坚持到第九天了~
以上。
